庆阳下意识地先观察父皇,脸上无泪眼圈也不红,只是好像被什么抽走了精神,又好像父皇也病了一样。
庆阳不知为何就哭了,趴在父皇身上道:“我不想父皇这么伤心。”
兴武帝轻轻地摸着女儿的脑袋瓜:“不怕,明天父皇就好了,就难受这一下午。”
不难受是不可能的。
他幼年丧父,还是一个不如没有的赌鬼父亲,母亲操劳生计只能勉强填饱他的肚子,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教他什么,是他自己靠着一张厚脸皮先是拜了开私塾的杨老爷子为文先生,又跟着邓冲跑去吕家学武,拜了吕光祖为武先生。
二人待他亦师亦父,没有他们直接或间接帮他开阔的眼界,或许就没有他的今日。
杨老先生走得早,那时候兴武帝还年轻,还能嚎啕大哭一场,如今他都做了外祖父,想嚎都嚎不出来。
不知不觉的,兴武帝给女儿讲起他当年在吕家学武的趣事来。
“那时候吕叔年轻气盛很没耐心,经常被我们气得想动手打人,但他怕吕婶,只要吕婶护在我们面前,他就没辙了。”
“父皇决定起事前,吕叔一直都在反对,怕我们事败丧命,可我们真的要出手了,他又不放心地跟来了,杀起狗官来毫不手软。”
“以前他待父皇如自家子侄,父皇登基后,他反而越来越敬着父皇……可笑的是,父皇既嫌他过于谨慎跟朕生疏了,又很想让别人也都学他,做个规规矩矩的臣子。”
庆阳伏在父皇的手臂上,安静地听着父皇自言自语,直到她饥肠辘辘,声音被父皇听见。
兴武帝一下子坐了起来:“麟儿还没吃饭?”
庆阳点头。
兴武帝立即让何元敬传膳,并且自己吃了两碗饭好让女儿放心。
吕国公府,秦弘陪着岳父岳母在老爷子的屋外守着,让有孕在身的吕温容回她出阁前的闺房休息了。
吕光祖服了药昏睡了一下午,傍晚醒来勉强喝了几口汤与药继续睡,二更天的时候忽然醒了,眼里竟然恢复了五六分的神采,吕瓒狂喜地看向一直留在这边的御医,见御医神色黯然地摇头,吕瓒才突然如坠冰窟,意识到父亲这情形乃是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。
吕光祖自知时间不多,叫自家人先出去,单独留下太子。
秦弘坐在老爷子的床边,紧紧地握着老爷子枯瘦的手。
吕光祖声音沙哑,望着太子道:“臣都这样了,说话就不跟殿下绕弯了,臣想知道,殿下终日战战兢兢,究竟在怕什么?不是臣虚夸殿下,皇上就你们三个儿子,以他的英明,不可能舍弃你而改立二皇子、三皇子,如此,殿下又有何可畏惧的?”
面对老爷子慈爱又为他忧虑的眼神,秦弘落下泪来,跪到旁边,低声对老爷子吐露心声:“我从来没怕过父皇会把皇位给二弟三弟,我怕的是辜负父皇对我的厚望,他越盼着我争气,我越怕,因为我根本做不到父皇那样……”
吕光祖笑了:“没人能跟皇上比,皇上是开国之君,他会留给殿下一个四海升平的大齐,太子只要重用贤臣,做好守成之君便可。”
秦弘更想哭了:“可如何分辨谁是贤臣?您老了,左相他们也都渐渐老去,还有那些大将军……”
近了有王叔邓冲,远了有孟极张玠等人,父皇在他们都臣服父皇,一旦父皇走了,他们还愿意臣服他吗?
还有他的姐姐弟弟们,大姐处处要做他的主,二弟不听他的话,秦弘连长兄都做不好,他哪有把握治好天下?
吕光祖看到的就是一个比平时更加惶恐不安的太子,一个明明有才却无魄力的太子。
如果太子怕弟弟们与他争储君之位,他还有办法安抚,可太子怕得居然是他当不好未来的皇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