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靖逸直白的目光,毫不掩饰地锁住他。
虽然他这个人看起来没个正行,放纵不拘,但他还真不是个好色的人,从兵营里一路爬上来的,兵痞风流话是说得顺嘴,却从未真正动过念。
能在大宸这潭浑水里片叶不沾身,他靠的就是“克己”二字。
但现在,这两个字,却突然不管用了。
“相爷不就是美人?”
这句话脱口而出时,裴靖逸自己都惊讶于嗓音的沙哑。
顾怀玉眼眸眯成危险弧度,居高临下睨着跪地的人,“裴将军方才说什么?”
裴靖逸嗓子发紧,舌尖舔过发干的嘴唇,“相爷不就是美人么?”
宰执岂容他人评头论足?
顾怀玉给过他机会了,听不懂话的蠢东西就该好好教训,他指尖“啪”的一声挑开灯罩。
烛火映得这张如玉面容忽明忽暗,他举着烛台慢条斯理倾斜,滚烫蜡油滴落在裴靖逸棱角分明的下颌。
“几年前,一个不长眼的翰林官,说本相玉面朱唇。”
他手抬得更高一寸,蜡油像一滴血似的,砸在裴靖逸脸颊,“本相拔了他的舌头喂狗。”
顾怀玉最厌的,就是“美人”两个字。
那些不长眼的人,一双浊眼只看见他的姿容,就忘记他是都堂之主,忘了他是一人之下,权掌中枢的宰执。
忘了他一纸令下,可封侯拜将,血流千里。
只记得什么玉面朱唇,哪是赞美?分明是挑衅,是用“美色”削弱他的“威”。
“不过裴将军的舌头……”
蜡油在裴靖逸脸上蜿蜒而下,他却纹丝不动,只直勾勾盯着顾怀玉,目光灼得惊人。
顾怀玉将烛台搁在案几,轻轻笼上纱罩,也不看裴靖逸,“本相还舍不得割,留着有用。”
说罢,他才瞥一眼裴靖逸,那张被蜡油烫得斑驳的俊脸,皮肉焦灼间透着一股惨烈的红,下颌线一串水泡正渗着血珠,偏生那双眼睛还盯着他。
“本相宠你,还不谢恩?”
裴靖逸仰着脸目不转睛,嗓音哑得不成样子,“谢相爷宠我。”
“滚吧。”
顾怀玉抬腿踹在他腹部,明显感觉到什么东西颤了一下,“本相用不着你守夜。”
裴靖逸猛地起身,抬手压住袍摆,这个向来挺拔如松的男人第一次微微佝偻了背脊,转身时甚至踉跄了半步。
他走得极快,顷刻间出门而去。
顾怀玉还只当他是识趣,若再赖在相府,蜡油滴的可就不止是脸上了。
细雪落了一整夜,天光微亮之际,云娘提着铜壶走进寝房,室内早已烧得暖意融融,软榻前围着两圈屏风,几名小丫鬟鱼贯而入,轻手轻脚为顾怀玉更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