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话锋一转,“可是君廓,玉玺再要紧,也不能急躁冒进。比之玉玺,你对我而言,更重要!自三日前陷阵斫旗,大溃城东隋军,君廓,你已马不停蹄,连战多日。人困马乏,闻你军报,你部所携之粮、矢,亦将耗尽。此等情形,,我怎放心还任你继续追击?故才将你召回。”
一番话情深意切。
王君廓虽披铠甲,依照军制,铠甲在身者,行军礼即可,却闻得此言之后,顿时心生暖流,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下拜,额头触地,说道:“大王体恤臣下,臣感激不尽。”
他趴在地上,微微抬头,觑了下李善道的神色,——李善道对国玺等物的重视程度,如果说在与宇文化及开战前、甚至开战中,尚未有所表现的话,三日前击败宇文化及部后,他对国玺等物的重视程度,却已通过他接连的几道令旨,彰显无遗,完全地表现出来了。
终究难舍“获献玉玺”的滔天大功,他心痒难耐,鼓起勇气又道:“大王!臣别无它能,只有这一身力气,用之不尽,愿为大王效死!臣虽连战三日,筋骨尚强!大王若不信……”他目光一扫,落在堂角一个半人高的青铜鼎状香炉上,得有百斤之重。他指之说道,““臣愿举此鼎,向大王明证!”作势就要起身,便当真要去举此香炉。
“哈哈,哈哈!”李善道被他的粗直逗得大笑起来,止住了他,说道,“君廓,何至於此。鼎,你就不必举了。你忠勇可嘉,求战心切,这些,我皆知晓。”略一沉吟,说道,“这样吧,军报报称,宇文化及率其残部,西窜向了魏郡。你明天休整一日,带足十日粮秣,箭矢也带足了,后日一早,再率部追击。同时,我调冯金刚、罗艺两部,与你协同追击。何如?”
王君廓大喜,“咚咚咚”,扣了几个响头,大声应道:“誓为大王夺得玉玺,擒杀宇文化及!”
“且慢,”李善道抬手止住他,“君廓,军令状先别急着立。宇文化及主力虽败,但据报从起西窜魏郡之众,加上从黎阳方向与其汇合的残兵,仍有一两万众。魏郡多山岭密林,若其遁入其中据险顽抗,或抢占城池固守,便是困兽之斗,剿灭不易。你与冯、罗二部追上后,若其势可击,便即战之;若其据险死守,切勿逞一时之勇浪战!当围而不攻,我自会再调援兵助你。此令,你可记住了?”李善道知道王君廓胆大敢战,交代他完后,不很放心,便又叮嘱王君愕,目光锐利,加强了语气,说道,“君愕,我的这道军令,你与君廓须刻在心间,绝不可违!若有闪失,我之军法,你与君廓皆知,功是功,过是过,绝不宽贷!”
王君愕心头一凛,与王君廓齐声领命,保证说道:“大王放心,大王军令,臣等断不敢违!”
“好,你俩先下去休息吧。……君廓,好好地冲个澡,你这酸臭味,连我这炉中,高开道献给的我其所缴到的上等龙涎香,都压不住了!”李善道将王君廓扶起,拍了拍他胳膊,笑道。
王君廓呲牙一笑,就与王君愕再行了个礼,两人倒退出堂。
却他两人才刚出去,人还在院中,留下诸臣中,便一人挺身而起,大声说道:“大王!你不公平!”——王君廓、王君愕不用回头,从声音就能辨出,是高延霸。他两人也的确没有回头,相顾看了下,高延霸为何说李善道不公平,原因他俩亦能猜出,便加快脚步,自出院去。
李善道目送王君廓、王君愕出了庭院,瞅了下高延霸,说道:“我怎么不公平了?”
“王君廓力气犹足,大王,小奴就没力气了么?大前天夜里,大王调诸部追击残敌,就没让小奴去也追击!这时,又将进剿宇文化及残部,夺取国玺的大任,给了王君廓这鸟厮!大王,小奴不是大王的小奴了么?”高延霸越说越激动,泪都快流下来了,干脆亦不顾铠甲在身,伏拜在地,高声嚷道,“大王!小奴打小就服侍大王,这么多年了,小奴的忠心,大王难道不知?难道凭小奴的勇力与忠诚,还比不上王君廓这鸟厮,不足以担此重任?求大王开恩,让小奴也一展身手!两天?小奴只用一天,就能追上宇文化及这鸟贼!拧下他鸟头献与大王!”
李善道忍不住,再度哈哈大笑,把他扶起,笑道:“延霸,你可不是‘小奴’,你於今是鼎鼎大名,谁人不知的‘高老公’!你勇力过人,忠心赤胆,我岂能不知?哟,哟!”待要抹掉他的眼泪,却高延霸鼻涕都出来了,李善道将手又缩回,摘下蹀躞带上的汗巾,递给他,说道,“你这七尺昂藏汉子,鼻涕眼泪一大把,成何体统。快些擦干净了!莫要惹诸公笑话。”
按后世计长单位,高延霸两米来高,却搞得像个孩子般似的撒娇哭闹,两旁侍坐的文武臣僚,确已有人忍俊不禁,悄悄侧过脸去,肩膀微微耸动,尽管尽力忍耐,还是嘴角露出笑意。
“大王!”高延霸胡乱抹了把脸,瓮声瓮气地辩解,“小奴非是争功,就是想不通!大王适才说王君廓溃阵斫旗,是桩大功,可小奴在城北,先溃樊文超阵,打杀了樊文超,这却是斩将之功,不比他王君廓斫旗之功大么!接着小奴又跟着高将军、焦彦郎他们直捣孟景中军,前后力战,小奴亲手砍翻的贼校尉以上军将十余,就差……就差‘一、一’……。”
他忘了是一什么,索性大白话说起,“就差一竹筐土,就能把孟景也献给大王!论这大败宇文化及的功劳,俺高延霸流的血、砍的头,哪点比那王君廓鸟厮少了?可大王倒好,一不让小奴追残兵,二不让小奴夺玉玺!大王,小奴实在不明白,这是为何?”他一边擦着眼泪与鼻涕,一边偷眼观察李善道的反应,只这委屈巴巴,分明是有几分装出来的可怜。
高延霸争功的小机灵不说,却也难怪他闹情绪。
便如上所述,李善道对国玺的重视程度,高延霸等将已无人不晓。高延霸而且偷偷地问过李靖,国玺到底有多重要。李靖告诉了他一句话,“国玺诸宝,重过宇文化及的人头百倍”。是故,李善道大前夜,分派追击宇文化及部溃军的任务时没他份,他尚没有多大意见,当此之时,闻得李善道却将夺取国玺的重任,给了王君廓,他却遂眼红难抑。
李善道等他抹干净了眼泪、鼻涕,轻拍其肩,敛容正色,温声说道:“延霸,我不是偏心。我不令你追击宇文化及溃军,自有我的考量在内;至於进剿宇文化及残部,夺取玉玺此任,我方才不是说的很明白了么?君廓、冯金刚、罗艺所负,只是先期进剿之任。宇文化及残部犹一两万众,到现在还能跟着他的,当多是其死忠之徒,剿之必然不易。到时,我会再遣援兵,支援君廓等。你,就且先在你营中,养精蓄锐,待进剿的决战打响之日,你再上阵何迟!”
高延霸怔了下,铜铃大眼眨了眨,说道:“大王,果是如此?”
“你这贼奴,老子还能骗你不成?”李善道见他居然还敢存疑,笑骂说道。
高延霸破涕为笑,欢欣说道:“既如此,小奴便安心了。只是,大王可要记得今日金口玉言,待到决战之时,莫要忘了小奴!”捧着沾满他鼻涕眼泪的汗巾,还给李善道。
李善道瞧汗巾上头被他擦的尽是鼻涕,大手一挥,笑道:“赏给你了!”
“多谢大王厚赏!多谢大王厚赏!”自己的鼻涕不嫌脏,高延霸郑而重之,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怀中,仿佛珍藏至宝。不论怎么说,明知他这副样子是作态,看的人却颇满意。
叫高延霸坐下,李善道没有回席落座,他一手叉腰,转身面对众臣,看向了一人,说道:“王轨扼守河东岸渡口,断了了宇文化及向东退进山东之路,并献东郡与我。我已下令旨,召王轨及苏威等来汲县觐见。待其抵达,我打算便将他留在身边,另以任用。东郡,是我乡梓之地,又东接壤山东诸郡,南经荥阳,即是洛阳,实乃当前之战略要冲。非重臣宿将坐镇不可。我意,待王轨到汲县后,便劳公出镇东郡,执掌兵戎,以我阿兄主政郡县,不知公意愿否?”
被问之人,六十出头,须发花白,却尚壮健,面容沉毅,只是可能最近操劳过度,眼角微显疲惫之色,他闻言起身,躬身应道:“臣,谨遵王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