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城的皇宫里,案几上堆着半尺高的文书,竹简与麻纸交杂,墨迹未干的政令上还沾着卜虎指腹的汗渍。
他刚在沙盘前推演完伏牛山的布防,手指在山脉模型上划过,精准地指出三处敌军可能突围的隘口,眼神亮得像刀光……这是他最熟悉的领域,哪怕闭着眼,也能闻出战场上的风向里藏着几分杀机。
可当目光落到那些写着“田赋”“户籍”“商事”的文书上时,他眉头就拧成了疙瘩,像面对一团解不开的乱麻。
案头放着父亲卜成生前的札记,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某年某月,如何让城西的崔家让出百亩荒地给南迁的蛮族部落,又如何以官盐专营权作为补偿,记着某次蛮族与士族子弟在酒肆斗殴,他是如何各打五十大板,既维护了蛮族的血性,又保住了士族的体面。
“平衡……”卜虎摩挲着札记上的字迹,喉结动了动。
他懂父亲的意思,可他血管里流的是北蛮的血,听惯了帐下武士们粗嘎的笑声,看惯了他们刀上的寒光。
那些士族文人说话总是弯弯绕绕,一杯茶能喝出半天的功夫,递上来的文书字比米粒还小,他看着就眼晕。
上任不过三月,他就改了父亲定下的规矩。
先是把豫州南部三县的良田划给了随他征战的蛮族部落,理由是“战士当有恒产”,又下令士族商贾需额外缴纳三成“助军费”,文书上盖着他的将军印,语气硬得像块石头。
消息传到城东崔府时,崔家老爷子正临窗写着二十四友欧阳通的‘为天下文赋’,笔锋刚落到‘为天下’的时候,就听见管家在门外急报。
他握着狼毫的手一顿,墨点落在“下”字的最后一笔上,像滴上了一滴洗不掉的血。“
卜成在时,从不碰我崔家祖产,他把笔一掷,宣纸被划破:“这卜虎,是把我们士族当砧板上的肉了?”
府门外很快聚了七八家士族的当家人,有人捧着卜成当年亲题的“共享天下”匾额,红着眼眶叹气,有人拍着桌子骂蛮族武士“茹毛饮血”,说他们强占的田地里还埋着士族先人的骨殖。
可当他们派代表去官署说理时,只见到卜虎帐下的蛮族亲卫,铁塔似的立在门口,腰间的弯刀明晃晃的,连通报都不肯。
那些蛮族武士却觉得将军做得对。
“族长护着咱们!”一个络腮胡的百夫长在营里喝酒时拍着桌子,那些汉人老爷凭什么坐拥良田美宅?
要不是咱们拼死死战,守护者洛阳,洛阳城早成了齐万敌,或者那段豪的囊中之物!
他们可都是知道,段豪的新政,均田制,平分田地……
可以说,若段豪来了洛阳,那么这些地主,世家的土地,是一个都守不住的……
他们在街市上愈发张扬,见了士族子弟也懒得行礼,甚至有小吏来收税时,被他们推搡着骂“吸血的魔鬼”。
在很多蛮族武士的眼里,这些士族,就是一群吸血鬼……
当然如今的蛮族武士,也并非都是北蛮来的,同时也有一些,寻常的百姓,从军之后,逐渐的成为了蛮族武士。
蛮族武士们,其实是不在意你的出身的,他们在意的是,你和他们一起上过战场,杀过敌,是过命的情义……
矛盾像发酵的酒,一天天浓起来。
而这一切,卜虎似乎毫无察觉。
他总在军营里待着,听亲卫们说“士族老爷们狡诈,不压着不行。”
听副将们禀“蛮族战士怨言渐起,当厚待之。”
他眼里的天平,早已悄悄向熟悉的族群倾斜,却以为自己走的,仍是父亲那条“团结”的路。
与此同时,卜桓在那间带着药味的小屋里,渐渐成了士族们暗中投奔的对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