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府老仆、旧友许鹤声早接了信,一早候在城门外等候。
等他策马临近,众人竟一时没认出来。
几个月前,还是京城里翩翩贵公子,舞文弄墨,白净俊俏,颇为惹人注目。
去了江州一趟再回来,衣袍上尽是沾的风尘,脸颊也被冻得发红,人更是瘦了不少,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,却亮得惊人。
他连马都未下,朗声抛一句:“我先去相府复命。”
说罢便纵马而去,衣袂翻飞间露出后腰别着的短匕,全然没有半点文人的模样了。
谢少陵到相府时,正巧赶上顾怀玉从都堂回来。
那顶暖轿缓缓落地,轿帘一掀,顾怀玉捧着暖炉迈出一步,雪白的貂绒下摆透出红色的官袍。
谢少陵眼眶一热,几乎是滚鞍下马,几步便跪倒在他身前,双臂紧紧地搂住那纤瘦的腰身,侧脸贴在顾怀玉的腰间,“相爷……”
这一声似是从喉咙挤出的呜咽,又似是久别重逢的委屈。
顾怀玉被他这过分的热情弄得一怔,抬手拍拍谢少陵的肩膀,“不必多礼。”
谢少陵满鼻子都是他的气息,鼻尖不舍停留一瞬,才抬头仰望着他,眼睛灼灼发亮,“相爷,我回来复命了。”
顾怀玉端量一下他的脸,淡淡评价道:“精神了。”
“起来说话。”
谢少陵这才松开他的腰身,站起身来,“江州的事已办妥。”
“我担心相爷——”
他微微一顿,跟在顾怀玉的身后迈过门槛,模样神采奕奕,却是镇定自若地说:“相爷身边没几个贴心人,我担心您无人可用,便未敢多歇,日夜兼程赶了回来。”
殊不知“顾党”的官员今非昔比。
顾怀玉今早便轮番召见董丹虞、魏青涯和沈浚等等一干人,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。
谢少陵跟在他身后走得很慢,定定瞧着他的背影,“相爷派我到江州前,我原以为不过是清河道、建民舍这等事情。”
“但到了才知,人要住的不是民舍,是能遮风挡雨的活命处,吃的不是赈灾粮,是明日睁眼时还能在锅里的米。”
“相爷可知?”
他走快几步,走到顾怀玉身侧,似是无奈地笑道:“头一日我便遇到官府的粮不够,等我从别处调到粮,就遇见浑水摸鱼贪赃的……”
顾怀玉微微地点点下颚,唇畔勾起很轻的弧度。
谢少陵想起那段时日都觉得恍如隔日,叹息道:“等解决完粮食,又是清河道淤泥,官府人手不够,调来的工匠冻得直哆嗦,不肯下水,是要威逼?还是要利诱?”
若是威逼,那些工匠必然不好好干,利诱又是一大笔开支,孰轻孰重,该如何抉择?
这些皆是摆在谢少陵眼前的问题,一个接一个,不是圣人书里的大道理能解决的,也不是章句之学能应付得了的。
是要他真真切切地去干、去跑,去一处处敲门,一回回碰钉子,再一遍遍想办法。